Mocha清识

AU：师生、年下

 @甜糖山 要的“优秀学生被老师重点关照最后关照到床上”的故事：-）

1.

周五下午，整个语文组只王杰希一人没教学任务。

 

王杰希的办公位临窗，窗户开了条小缝。十月午后，风还带温度。它吹进屋里，和暖金光线一同制造出奇异的结界——作用：催眠。

 

王杰希批了会儿作业，昏昏欲睡。他犹豫片刻，摘下眼镜，像一只需要休息的鸟，活动了几下肩膀，慢慢趴伏到桌面上。

 

然而没过多久，酝酿中的好梦被一墙之隔的声音打断。

 

“什么？你说你爸妈又出差？！又——？”女声又尖又高，满满的不可置信，“初一、初二、初三，整整三年啊宝贝，每逢家访，你家必然没人。来，告诉老师，你真的没有在骗人吗？”

 

王杰希认得这个声音。数学组组长张美琴，一位极端负责又焦虑的女性，兼隔壁班班主任。

 

好奇心让他站起身来。

 

2.

然后王杰希意外地看到了高英杰。他很难认不出对方，毕竟那是连续蝉联数次跨区月考第一、备受微草中学教师队伍宠爱的“好苗子”。

 

后者刚走出数学组办公室，正转身去关门。

 

高英杰推压门把的动作是那样小心轻柔——很符合他乖巧礼貌的优等生身份——为了不制造出“砰”地一声。

 

关好门的一刹那，王杰希注意到他脸上残余的窘迫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微上扬的唇角，那里，藏着一丝名为“谢天谢地”的情绪。

 

高英杰抬头，隔着二十几厘米的身高差，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不过这并没有让那张年轻的脸上呈现出丝毫慌乱。

 

“王老师好。”他大方地打招呼。

 

王杰希本打算说“你班主任似乎很生气”，后又改口道“你好。”

 

高英杰走后，王杰希扶着栏杆看他远去的背影，宽大的校服包裹着青春期偏瘦的身躯，忍不住发散了一会儿思绪。

 

严格来说，这也是当一名中学老师的有趣之处——青春期的学生刚开始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他们每天都在努力学习如何伪装、掩饰、戴不同的面具。然而这又是他们演技最拙劣，最容易露出马脚的时刻——身为成年人的自己看着他们，就仿佛面对一堆惊喜盒子，总能在不经意的开启间，发现一点好玩的东西。

 

而高英杰，结合张美琴的“质问”，以及刚刚神情细节上的变化，王杰希判断道，这家伙可不能和一般意义上的乖乖牌划等号。

 

3.

尽管下过判断，但王杰希绝没想过，自己的猜测会在这么短时间内获得证实。

 

室内游乐场一角，跳舞机的音乐、甜腻的爆米花香、以及砰砰砰的篮球机噪音中，王杰希看到某个熟悉的背影。背脊绷得很直，肩膀显得很紧张，双唇抿成一条线，一幅严正以待的模样。

 

他犹豫了一秒，走上前。

 

高英杰相当吃惊。

 

他原本正聚精会神地攥着操纵杆，眼睛一刻也不敢从屏幕移开，没想到半当中会有只手直接按下暂停钮。

 

他猛地回头，对上王杰希的视线，正欲喷薄而出的愤怒立即沉默哑火。

 

王杰希饶有兴致地分心想，比之午后数学组办公室的照面，高英杰这回的表情掩饰显然只能打80分——小朋友明显在紧张，不然为何跳下座位时手脚还算协调，20分扣在差点被地面的电线拌的那一跤。

 

高英杰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笑得礼貌：“王老师你怎么……”来的这里。

 

后半句似乎没有补完必要。他的目光接触到那只被王杰希捉着脚倒提的巨型海绵宝宝，了然收了声。

 

王杰希点点头，晃了一下海绵宝宝：“来帮侄女换礼物。”

 

“原来是这样。”高英杰敷衍地应道。也不知谁给他的胆子，之后，他居然就当着王杰希的面、相当镇定地爬回“拳皇”的座位上。

 

只见高英杰往红色的圆形按钮上一拍，屏幕里原本暂停的角色，便又开始抖手耸肩，摩拳擦掌。

 

听着熟悉的战斗BGM，王杰希突然有点想笑。他向前一步，站到高英杰背后，静静围观后者和最终BOSS的你来我往。

 

过程中，王杰希下意识地将硕大的玩偶正过来，抱在怀里——因高英杰那一眼，他也觉得一直倒提着海绵宝宝的脚确实滑稽异常。

 

五分钟后，高英杰操作的角色棋差一招，血条率先清空。

 

王杰希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拿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高英杰的肩膀。

 

“？”高英杰无法若无其事地继续玩，只得回头，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下次换个角色，”王杰希中肯地建议道，“你选的这个气槽消耗太快，操作生疏的前提下，很难打过它。”

 

4.

知恩图报，来而有往，为感谢王杰希提供“有价值建议”，高英杰请他喝果汁。

 

他们坐在汤姆熊专门围出来的一块休息区里，这里用赢来的票可以换奶茶、章鱼小丸子、酸辣粉，以及各式各样的干果零食。

 

高英杰当然有注意，当自己从书包里变魔术似地掏出数百张连在一起的游戏票时，王杰希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叹情绪。

 

“赚了这么多票，你应该挺厉害的。”王杰希很自然地替他把换剩下的票叠好，并重新塞回背包里，“所以之前打BOSS时那么不熟练，只是因为换新角色手生？”

 

高英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喜欢草薙京，但他们都用。”

 

“他们？”

 

高英杰一噎，拿指腹摩了摩杯子：“没什么。”

 

王杰希赶紧把视线往别处挪，才成功憋住没笑出来。

 

高英杰嘴硬声称没什么，实际眼底明晃晃地写着：我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说漏自己的秘密！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给王杰希带来了不少快乐。比起游刃有余像个提前成熟的小大人，王杰希看这样的高英杰更顺眼。

 

初中生就应该有初中生的模样。

 

并且，王杰希想了想，试探地问：“他们，是你同班同学？”

 

处于某种直觉，他又一次谨慎地置换了词语，本来他想说的是“同班好友”来着。

 

高英杰转过视线，又开始发呆，态度上很明显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5.

许多琐事、片段，在刚发生的时候，容易被当成日常生活中的小插曲。但很久之后，有机会重新回头看的话，它们之间仿佛有一根隐形的线相串联，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王杰希和高英杰一天中的第三次相遇便正好能印证上述道理。

 

——“给。”

 

王杰希捡起高英杰因吃惊掉落在地的钥匙，递回去。

 

对面那位优等生，微微张大了嘴。他动作宛若中了减速Buff，大约十秒后，才从王杰希手心抓住钥匙。

 

好玩，王杰希想，这回，高英杰的脸上终于不再有任何“伪装的痕迹”。

 

一段各怀心事的沉默后，高英杰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那个，王老师，我没想过你竟然会住在我楼上……”

 

“我也没想到，”王杰希似是感慨地点点头，“没想到有人会光明正大地拿着自己的钥匙开我家门。”

 

被戳破事情最尴尬的起因，高英杰脸色明显有些糟糕：“对不起，我没有任何想要入室盗窃或者危害您人身安全的想法，我只是……”

 

“高英杰同学，有没有人表扬过你装严肃挺可爱的！”王杰希说完就一个没憋住开始笑，笑了好一会，几乎到要飙泪的程度，这才慢慢压下嘴角。

 

而对面的高英杰已经因他的举动有点迷茫，羞耻和困惑两种情绪在眼中交织浮动。

 

王杰希走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吧，到底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心神不宁。”

 

高英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更大的犹豫堵住声带。

 

王杰希静静地看着他。

 

高英杰咬了咬牙，避开王杰希的视线说：“我不太想回家……”

 

6.

他明明不是那种害怕寂寞的人。高英杰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杯壁，那里，温和的热源正不断从指腹渗进来。

 

“你确定要铁观音？”王杰希在他对面坐下，“不太符合你这个年纪男生的口味。”

 

面对那双潜台词“我希望听你讲实话”的双眼，高英杰解释道：“我父亲喜欢，家里就一直只喝这个。”说罢，他似乎为了证实自己所言不虚，赶紧低头喝了一口。

 

“咳、咳咳……”被烫了个正着。

 

王杰希无奈道：“慢慢来。”

 

高英杰没吭声，握紧了杯子，视线盯着茶几的垫布花纹打转。

 

王杰希感觉自己在面对一只防备心很强的小兽，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普通、柔和，降低惊扰对方的可能性：“所以你父母都在家里，对吗？”

 

7.

事情摊开说，倒也没有任何复杂之处。

 

一开始王杰希考虑过重组家庭，继而猜测也许一方家长有暴力倾向，甚至连父母双亡这种很冷门的情况也联想到，但事实证明，情况和他任何一个猜想风马牛不相及——

 

高英杰的父母双方都是优秀学术工作者，并且深谙所谓“亲情陪伴”的重要性，从高英杰小学时代起，两人便合理安排了工作和生活节奏，有一半左右的工作会放在家里完成。

 

这从表面看，似乎并没有什么毛病——父母为孩子牺牲、付出，恰好体现了亲情的伟大。

 

但实际上，这种陪伴惊人地笨拙且低效：即便和高英杰呆在一个空间，他们也很难摆脱工作的束缚。论文、教案、会议成果，身为高校教授的日常是如此无喘息空间，以至于连给高英杰准备一日三餐都匆忙又仓促，更别提还需分心顾及他上成长中的细节。

 

更糟糕的是，人类的本能注定了高英杰父母并非完全不求“回报”——

 

高英杰能回报他们什么呢？

 

各式各样的……优异的成绩。

 

所以到了最后，他们能交流的就只剩下分数和奖状们。

 

像是，“今天考了某某科目，拿了多少分，”又或者，“参加了某某竞赛，获得几等奖”之类——无比机械、但最容易量化的陈述成为一家三口饭桌交流的日常。

 

高英杰对此感到困恼。

 

他无疑是爱他们的，并且充满感激，但与之同时，他在灵魂深处强烈地抗拒着这种疏离礼貌的相处模式。然后，伴随着他进入青春期，伴随着他与其他人的交流，高英杰渐渐意识到，并不是所有家庭都以这种古怪的方式维系关系，他因此很不开心，并且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家的现状。

 

于是他从初一开始向两边撒谎。他很聪明，某种意义上深谙人心，寻找到的借口完美切中父母软肋——“家访时间/家长会的时间又和补习班冲突了”，这是他对家里的说辞。

 

既然如此，“为什么肯告诉我？”王杰希微微笑着问。

 

他看向眼前十五岁的少年，青春期的里，做出任何选择都不意外，只是他莫名想要了解更多而已。

 

“因为你问了。”高英杰的答案简洁明了。

 

然后他跳下沙发，像是为掩饰某种情绪似地，一口气喝完那杯苦涩的茶水，挥手告别：“我再不回家吃饭，父母要担心了。再见，王老师。”

 

8.

王杰希第四次在非学校场合见到高英杰，已经不会过于惊讶。

 

不过这次情况有点特别。

 

“高英杰。”说话的人王杰希认得，是隔壁班成绩中游的男生。他挠了挠头，一脸的不好意思，“要不……要不你还是别特意跟着我们去KTV。万一影响你成绩，张老师肯定会让我爸揍死我的。”

 

高英杰没生气，很平静地回答：“好的。”

 

“那……我们先走啦！”男生松了口气。

 

然后王杰希就看着那群同款校服的男孩子们冲高英杰挥了挥手，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地走了一小段路，突然不知因为什么事，开始在街道上打闹快跑起来。

 

“你买了羊肉串？”王杰希走上前，注意到高英杰手里攥着一串还没有咬过一口的烧烤，随后想起方才几个男生手里似乎也拿过类似的签子，“哦，你们一起买的。”

 

这是一个陈述句。

 

“嗯。”高英杰似乎也不太意外王杰希的突然出现，点点头，“赵阳说这家做的好吃，我们放学就过来了。”

 

说这句话时，他的视线一直像一条尾巴似地跟在那群男生背后，直到他们消失在街道尽头，才遗憾地收回。

 

“既然想去，为什么不坚持去呢？”王杰希觉得好笑，拍他的肩。

 

尽管只接触了几次，时间跨度不到一周，但高英杰在他眼中，确已不再是一个偶尔会从其他老师嘴里听说的名字，而是鲜活生动的青春期男生——有时候演技很好，有时候则别扭、容易露出破绽。本质和任何男孩子都没差不多，渴望同伴，渴望与外界交流。

 

只不过，他没想到，高英杰会突然甩开他的手。

 

“王老师，”高英杰退后一步，视线刻意转向路边的花坛处，“现在是放学。我可以不回答你问题的。”

 

被一个十五岁的初中生一本正经地拒绝，是一件极伤面子的事情。换成平时，王杰希这时候已经转身离开了，然而这回他并没有。

 

相反，某种奇怪的情绪在他胸口升腾，推着他又往高英杰跟前跨了一步。

 

“你上次说，因为我问了，所以才告诉我。对不对。”王杰希给他挖着坑。

 

“……”高英杰显然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抿着唇试图装傻。

 

可惜他低估了王杰希的执着——

 

“所以，问题我提了，为什么这次就不能回答？”

 

9.

那天“和解”后，高英杰终于正视起王杰希这个人来。

 

太奇怪了，明明就是一名普通的语文老师，甚至连自己的任课老师都不是，却突然有一天闯入自己的生活，毫不因此尴尬，甚至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对自己感兴趣的样子。

 

王杰希的动机不在他人生阅历能理解的范围内。不过他知道王杰希乐意看到自己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情绪——

 

“你不觉得麻烦？”

 

问出这句话时，高英杰正在王杰希家里写一份演讲稿。

 

真的很奇怪，他和王杰希在电梯口“偶遇”的次数，几何级地上升了起来。

 

起先他们只是简单地打招呼，然后各在不同楼层下电梯。后来有一次不知怎么，发生了“反正你也不想很快回家，不如先去我家坐坐。”这样的对话，之后……就莫名其妙、自然而然……

 

“你呢，不也不觉得麻烦？”王杰希原样不动地甩给他，打断高英杰的回忆。

 

少年一愣，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他咬文嚼字斟酌了半天的演讲稿。

 

“国旗下的演讲，你写标题，六个字，用掉十分钟，”王杰希放下教案，淡淡瞥了他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既然这样不情愿，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没想到，高英杰迷茫地说：“我可以拒绝吗？”

 

王杰希觉得这个问题傻透了：“你们班主任只是脾气急，又不是黑社会，不可能拿枪顶你的太阳穴。你真不愿意，她当然可以把机会让给其他同学，嗯，比如你们的副班长。”

 

“不是这样的，”高英杰这一回摇头摇得相当坚决，“张老师会不开心，副班长也不会开心，她一向特别敏感，只会觉得我在施舍她……”

 

王杰希因为他的“成熟发言”哑然失笑，不住摇头：“你怎么……”

 

他本想接着说“你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这是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高英杰确实比自己更透彻，所以才比一般同龄人都更累地活着。

 

何必呢。

 

10.

尽管想通这件事，但在插手高英杰生活这件事上，王杰希却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这也许和同情无关，也不能用单纯的惜才或缘分来解释。

 

他只是很单纯地，认为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高英杰加了王杰希的微信。每逢天气变动，就能收到一句很简短的衣物穿着提醒。偶尔放学后王杰希会开车带他去唱KTV，去看电影，去做各种平时他想要与同学们一起做，却因种种原因无法成行的事情。

 

甚至周末，他同样会收到来自王杰希的消息。这位在学校里看上去无比遵守规则的老师，私下居然教他撒谎，比如，以“去上辅导班”的名义，让高英杰来自己家里陪玩游戏。

 

次数多了后，高英杰隐约能意识到王杰希那种希望“改变”自己生活的意图在逐渐增强。他潜意识明白王杰希绝不会害他，如果这种境遇放在其他同龄人身上，估计早就开心得想去发匿名贴炫耀了，然而不知为何，高英杰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王杰希的好意。

 

甚至，这种“过分优待”渐渐滋生出一种让他想要逃避的冲动。

 

以至于，终于某一天，当手机弹出“明天降温”的消息后，高英杰犹豫片刻，选中，删除。

 

11.

删消息是“反抗”的第一步。

 

很快，矛盾被摆到明面，他们吵了一架。

 

起因是王杰希周末在家等他，做了一桌菜，结果螃蟹凉透，门铃也没响。

 

王杰希给高英杰发消息——没错，他们一直没有互相交付电话号码，保持着一种近似普通网友的奇怪关系。

 

大约过了半小时，高英杰的回复才传过来。

 

“抱歉，去上补习班了，没看到你消息。”

 

打完字后，高英杰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呼吸紊乱。他在紧张。他知道。他做了一件错事——明明可以当面和王杰希说“我去上补习班了”，非要用这种方式来做宣告——如此幼稚、不懂委婉，将他想要冷淡这段的关系的意图暴露得过于明显。

 

并且他也清楚本质原因：他十分胆怯，放弃当面交流根源在于不敢确认王杰希的表情。

 

王杰希也许会生气地倒掉菜盘吧。他猜测着。

 

高英杰无从知晓的事实是，那天中午，王杰希平静地吃完了自己的份，然后有条不紊地收拾垃圾出门，驱车前往市图书馆。

 

整整半天都在查阅教育心理学的书籍。

 

12.

翌日放学，王杰希在后门的小路口准确无误地逮到了高英杰。

 

尽管他们一个看向左，一个看向右，不过擦肩而过时，王杰希第一时间牢牢抓住了高英杰的手腕。

 

“你这是绑架。”坐进王杰希的车里后，高英杰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慢吞吞系好安全带，用先发制人吐槽掩饰自己的心虚。

 

然而预想中，至少得三轮的你来我往拌嘴并未发生。

 

“抱歉……”王杰希刚说两个字，突然捂住嘴——他猛打了个喷嚏，紧跟着咳嗽起来。

 

高英杰的脸色一下变了。

 

他的视线在王杰希那件单薄的毛衣和对方冻得通红的鼻尖之间来回，几乎不需要思索，一瞬得出“王杰希一心只想着堵我，忘记套羽绒服就跑出来，也不知究竟被风吹了多久”这一结论。

 

初中生的心从坚硬变得柔软只要半秒钟。也或许，他从来就很难王杰希硬下心来。

 

“前面路口左拐。”他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要求道，同时非常熟练地把王杰希车内空调开到最合适的温度。

 

“呃？”王杰希刚咳完，正有点窘迫地拿纸巾捂着鼻子，看上去可怜又茫然。

 

这种不符合年龄的幼稚举动令高英杰莫名开心，他暗暗在心底嘲笑了一句这么大的人都不会照顾自己，动作上却迅速将视线挪向窗外：“天太冷了，有人需要奶茶暖暖手。”

 

13.

王杰希真的很讨厌布丁奶茶。他讨厌一切糖分过多的东西。

 

不过眼下，高英杰主动购买药物和奶茶给他=释放和解信号=必须喝下去。王杰希最终皱着眉，抱起杯子。

 

车停在小区地库里，高英杰心不在焉地喝着自己这杯，注意力都用来打量王杰希的反应。他心情莫名膨胀，憋笑憋得很艰难。他的良心有那么一瞬不太吃得消——虽然本意是为王杰希好，但从表面上看，确实不排除自己有“借机报复”的嫌疑。

 

“只折腾我，开心了吗？”王杰希突然开口。仿佛能猜透他的心思。

 

“对不起，王老师。”高英杰飞快认错。

 

王杰希哭笑不得，平时在微信或者口头上，虽然也喊自己“王老师”，但听上去完全和这个时候耍赖似的撒娇有天壤之别。

 

一来一回后，他们重新陷入了安静。不过彼此眼中都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自从相遇后，他们两人的生活轨迹彼此影响、变化，虽然远不及天翻地覆的地步，但无疑，高英杰的变化更明显一些——他学会了撒娇，他的坚韧和反抗也有了着陆点——从自己与自己为敌，转向了王杰希。

 

王杰希想了一会儿，他无法定义自己和高英杰的关系，但这样的相处为他带来的正面意义是显而易见的，一想到有另一个人愿意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的软肋，他的心头便莫名涌起成就感。

 

14.

高英杰偶尔放学后会坐上王杰希的车变成一件不需要特别隐瞒的事情。

 

说出去理由是那样充足——“和王老师住在同一小区”。

 

学校里什么样心思的人都有，借此暗嘲高英杰是王杰希私生子的也大有人在。

 

“你在意吗？”高英杰没所谓地问王杰希。

 

“什么……噢，你怎么想？”因为专注将码好的排骨放进蒸锅，王杰希答得漫不经心。

 

“我不在意。”高英杰走过去，十分自然地接过砧板，替他冲洗干净，“难道他们说的不是事实吗？”

 

王杰希一愣，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

 

他手还沾着水，索性恶作剧地刮了刮高英杰的鼻梁——半年间，高英杰的个头居然蹿了十公分，隐隐动摇王杰希对他们两人之前气势强弱的定义。

 

他印象最深的是和好并感冒的那天。半路高英杰俯身过来探自己的额温时，还有回家后他被“命令”窝进沙发、而高英杰则为了找药烧水，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时，他面前的光线被遮挡得如此明显，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对面终将有一天长成和自己一样的成年人，并且这一天似乎离得并不远。

 

不过那都是未来的事，王杰希收起分散的心神，趁高英杰没反应过来，又刮了第二次。现在的身高差他很满意，可以顺手做揉头发捏脸颊这种事情，抓紧享受一会儿是一会儿。

 

“我怎么不知道，你把我当成爸爸？”刮完鼻梁，王杰希戏谑地说。

 

“你难道对我不好吗？”高英杰偷换概念，语气狡黠里透着一丝得意洋洋。

 

王杰希懒得理他，嘴角的笑意却再次加深。这无疑相当有成就感——高英杰在他面前能开玩笑到这程度，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他努力的成果——他自己宠出来的。

 

15.

他们这种毫无血缘的和睦一直维持到了高英杰高二的时候。

 

因为住校的缘故，高英杰自然不可能再有每天搭乘“顺风车”的机会。军事化管理的学校连生活上都查得很严，手机被要求锁进宿舍柜子，每天只有起床时和下晚自习后，他才能逮到空档，偷偷摸摸给王杰希发两条消息。

 

物理上的阻隔客观反而是一件好事——它延长了想念的浓度和深度，以至于每逢寒暑假，高英杰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询问王杰希日程表。

 

“王杰希，我什么时候去找你？”

 

没错，这时候他们早已不在同一所中学，他当然无需再喊人家王老师。

 

关于新称呼，王杰希曾经试图让他喊过“哥哥”，被高英杰用“要么叔叔要么名字”干脆利落地堵了回去。

 

“王杰希就王杰希。”他又一次纵容了高英杰。

 

然而王杰希却不知道，他当称呼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而高英杰却把这视作相当严肃的事情。

 

“王杰希，我月考又拿了年级第一名！”他第一次在输入框敲这个人的全名时，浑身都充满了一种兴奋和快乐——就好像终于往前跨过了一条线，线的另一边，是名为“平等交流”的资格。

 

16.

这种“想要见他”的心情，就像一只气球，被一个学期接一个学期的分离焦虑给吹得愈发膨胀，终于在高二暑假时达到了顶点。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后，整个教学楼骤然回到喧闹人间。

 

高英杰风风火火地收拾书本，比谁都快地冲出教学楼，跳上排在最前面、最早发车的接驳班车，而后重重舒出一口气。

 

“对了。”他摸出手机，赶紧给王杰希发了一条消息。

 

毫不意外的，对面回得也很快。

 

“明天想吃什么早饭？”

 

高英杰正要打字的手忽然停顿，眼底划过狡黠的笑意。

 

第二天7点不到，他提着一袋早餐出现在王杰希家门前。

 

早该如此了——高英杰有点不满地想，自从和王杰希成为“真正的朋友”后，他越来越讨厌承认王杰希比自己更成熟这件事。因为王杰希有工作，有经济收入，是主动接触自己的这一方，所以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被动地接受对方更多的好意吗？

 

所以说血缘对人的影响真的很大——至少在“付出回报平衡”这一点上，高英杰的观点和他父母显然如出一辙。

 

他必须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必须替对方做点事——他想，比如，就从这袋突发奇想的早餐算起。

 

这样想着的高英杰，动作放到最轻。他开锁的时候几乎屏气凝神，旋转时也小心翼翼——忘记提了，王杰希的家门钥匙，早在一年前就复制了一把给自己。

 

进了屋后，他先把早饭放进微波炉里，这样不管王杰希什么时候醒来，他都可以简单地一“叮”了事。

 

紧接着，高英杰将客厅绕了一圈，又搜出一些可以帮忙丢进洗衣机或者垃圾桶的东西。

 

第二件“回报”完成，是一则“正向激励”。它让高英杰的内心渐渐升起某种满足情绪。在情绪的怂恿下，高英杰忍不住开始扩大“检查”范围。

 

他很快把目光投向了王杰希的书房——他记得王杰希有带作业回家批改的习惯，如果他能帮得上忙的话……

 

“我就看一眼。”高英杰这样对自己说。他路过王杰希的卧房，从门缝处看见对方的发旋埋在枕间，便安心地继续往书房走去。

 

王杰希的电脑屏幕在昏暗的室内闪着光。

 

“备课忘记关了吗？也不知道保存没有。”为安全期间，高英杰上前想要去帮他按个ctrl+S。

 

下一秒，他整个人像是中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屏幕展示的并非教案PPT，而是百度搜索界面。

 

输入框里显示的搜索内容赫然是：“被女人亲吻觉得恶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