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cha清识

 @甜糖山 我果然写不来短篇，向现实低头（？？？）

1.

高英杰推开家门，碰见他的父亲从书房走出来。彼此眼中都浮起轻微的讶色。

 

高父犹豫片刻，问：“怎么没回家吃饭？”

 

口吻不似责备，只是普通的疑惑——高英杰听得出，内心泛起失望的情绪。

 

“去买书。路上吃了。”他拎高那一袋子参考书示意道。

 

“嗯。”高父点头表示知道。高英杰张了张口，似乎打算说点什么，可对方却非常迅速地转过身进了书房。

 

“……您今天的学术会议提前结束了吗？”失去交流对象，高英杰的后半句是对着空气低声说完的。

 

凝固的安静里，除了挂钟滴答走动声，就只有高英杰的呼吸——仿佛整个家重新剩他一个人。高英杰换完鞋，独自进厨房烧水，独自清洗水果，独自晾晒衣物，最后抱着那堆参考书进了一墙之隔自己的房间。

 

他曾经十分疑惑为何高父会在自己的童年记忆里存在感单薄，直到遇见王杰希后才找到答案。

 

他父母对“亲情陪伴”的执行，是纯物理上的。他们可以身处同一空间，但情感层面却隔山隔海。甚至于，他注意到，这种疏于跟进会产生各式各样的负面效果，其中之一就是父母对他成长速度的轻度恐慌——每每从他身上发现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之处，他父母就愈发意识到自己对高英杰成长缘由的陌生——于是自然而然地，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就比如刚刚高父不细究一个中学生的晚饭不在家里吃这件事，摆到大部分家庭里都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而高英杰家中，就发生得非常自然：成年人潜意识担心追问会戳破自己“对儿子关心甚少”这层泡泡，而体贴懂事的男生则默许了父亲的这种逃避。

 

——他不认为自己可怜，更不会因此悲哀。

 

高英杰从口袋里摸出下楼前王杰希塞过来的凤梨酥——这人小细节上特别固执，没事往自己口袋里藏点小零食，仿佛认定不塞的话，自己就不会主动找零食吃似的。

 

真拿他没办法……高英杰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来。

 

没错，他丢失的大部分东西，都被王杰希一股脑儿补了回来。虽说荒谬，但王杰希确实左一撇，右一捺地，替未成年的高英杰把一个“家”字写得完整温暖。

 

有好几个电光火石间，他真的有想过，日子就这样如水般地慢慢流淌着完全没问题，亲情是什么，家人的关照是什么，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反正身边有王杰希在。

 

没错，他确确实实幻想过，未来继续和王杰希保持这种楼上楼下的友谊，过上一辈子。王杰希做老师，教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桃李满天下。他读书、走父母老路，找所高校做学术，工作日忙就发发微信，周末空下来去王杰希家吃饭。那时候，他的手艺应该也不会再炸厨房，作为回报给王杰希炒两个菜或者帮忙包包饺子都蛮好……

 

可为什么王杰希会是……

 

高英杰一个激灵，手中的笔划破了纸张。

 

他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在纸上涂了许多毫无意义的杂乱线条——杂乱程度和他脑海的状态不相上下。

 

那种难以捉摸的情绪又开始在胸口处膨胀，不上不下地闷得他难受极了。

 

2.

隔天高英杰给王杰希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要去图书馆。

 

他出门晚，工作日近中午的公交车空空荡荡。冷气无用武之地后更努力更嚣张。

 

高英杰坐在靠窗位，半边身体被空调吹得冰凉，半边被玻璃外投来的炙热白光给照得滚烫。这种冷热交织的感觉绝不好受，换个人早拉上窗帘，但高英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仿佛有胶水将他黏上了座椅。

 

这不是懒，是一种近似自虐般的“提前代入”。一想到待会要查阅的资料，高英杰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和温感意外地相似着——冲突交织，落差起伏。

 

穿越大半个城市在图书馆呆了半天后，高英杰在黄昏时分回到了小区楼下。

 

门卫认识他，热情和他打招呼。高英杰反应迟缓，连走几步后方才听见声音，转身回道：“晚上好。”

 

门卫盯着他的背影嘀咕道：“咋回事啊？”

 

“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是考砸就是失恋了呗。”另一个门卫接话。

 

3.

王杰希打开门时，脑电波一瞬和门卫大叔接了个八九不离十。

 

怎么说呢，王杰希猜测，高英杰并不知道他那副抿着唇心神不宁的模样有多让人担心。

 

不过直到这时，王杰希也并未把事情的源头和自身联系到一起。

 

他自然地伸手去接高英杰的背包，结果高英杰抓着包带不松手。王杰希有几秒无语，伸出手——“不开心？”趁着还有五公分的身高差距，他抓紧每一次搓高中生脑袋的机会。

 

王杰希的偷袭很快，收手速度更快——放在往常，高英杰是要抗议的。

 

然而这次预想之中的瞪圆眼睛的表情却没出现。王杰希略一惊讶，越过他先把门关了，然后后退半步侧过身，示意高英杰进来。

 

没动静。

 

“还站着发呆？”王杰希无奈地笑道。

 

一股不同于图书馆、公交车里的温度扑上脸颊——王杰希总是喜欢在夏天把空调开到25度以上——高英杰宛若从梦中清醒，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高英杰慢慢转动视线。桌上摆着的汤和菜映入眼帘。鼻翼动了动，他闻到熟悉的虾皮火腿冬瓜汤香味——他想起来，这好像是放假结束前自己随口提过想吃的。

 

高英杰的目光与王杰希相接。那双漂亮的黑色瞳孔深处浮起一层感动，还有些许困惑。

 

“王杰希，”高英杰嘟囔着，问出了一个本该更早之前确认的问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王杰希一愣，随即笑意加深：“不知道。”

 

他见高英杰还抓着背包带杵在原地，因对方不明缘由的苦恼而好奇。不过他毕竟年长，在应对未成年这方面经验颇丰，旋即放柔语气，半哄半骗地说：“不过我知道另一件事——无论什么问题，饿着的时候往往更难想明白。”

 

4.

高英杰神色复杂地拿着汤勺，替王杰希把煮了一下午绿豆沙从锅里盛出来。刚刚王杰希递给他碗的时候随口夸了一句他的手指挺修长挺漂亮的，害得高英杰又一次恍神。

 

他学王杰希拿碗的姿势比了比，更加肯定自己所想——明明王杰希长着一双和自己同样修长的手指，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突然夸他。

 

不过他到底没有磨蹭很久，纳闷完就把绿豆沙端出了厨房。

 

晚饭不煮主食是王杰希的习惯，夏天饭后要添一碗不加糖的绿豆汤也是。高英杰作为一位合格礼貌的蹭饭者，在很久以前王杰希主动提出帮他额外煮饭时，他就表示“我跟你一样。”

 

于是这样一碗微温的、口感绵和的绿豆汤，也在时光行走间变成了两人共同的习惯。

 

王杰希当然不会错过高英杰成长中的变化，因此眼下，他很快意识到高英杰数次搁置汤勺的举动格外不寻常——

 

“到底怎么了？”王杰希微微皱起眉，注视着他，“如果方便说的可以跟我说一说。当然，不想说也……”

 

“可以的，”高英杰匆匆打断他的话，然后才去放勺子，借此掩饰眼神的闪烁。过了几秒后，他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一丝奇怪的东西。

 

王杰希静静看着他。

 

“这个问题很傻，”高英杰深吸一口气，“但我真的想知道——在通常社会里，人们对异性之间的触碰如果毫无反应，能代表什么？”

 

王杰希沉思了一小会儿，告诉高英杰：“反过来说，有反应的情况大概是两种。一是完全的陌生人，第二是心动对象。所以……你描述的这种场景，我更倾向于发生在普通朋友之间。”

 

“……普通朋友。”高英杰重复了一遍王杰希的用词，“我知道了。”

 

他念这几个字时，表情淡淡，语气也没特殊起伏，但唯一的听众和观众王杰希却觉出了某种不对劲。

 

王杰希的直觉应验得比预想中更快——高英杰沉默着喝完了最后一点绿豆汤，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个异常特别的表情。紧跟着，他做出王杰希完全预想不到的举动——飞快地抓住了王杰希的一只手。

 

王杰希一惊之下，没有往回抽，反是条件反射地去回握他。旋即他便看见高英杰那道笑容里掺上了某种了然，以及，难以言说的微妙。

 

也是直到这是，他才意识到，高英杰比同龄人更快的成长速度到底意味着什么——无论好的意义还是坏的意义上，高英杰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任何表情，都会牢牢吸住周遭的视线。

 

就比如此刻，对方那微拧眉心，抿直唇看着自己的模样，能迅速令他的心跳进入危险无比的加速阶段。

 

“所以我这样抓着你的手，你并不会有反应，对吗？”高英杰缓缓地、严肃地发起询问。

 

王杰希张了张口，忽然感觉喉咙里被某种特殊的情绪给堵得死死，以至于发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十分困难。

 

此时，高英杰的第二个问题已经抛了过来。

 

介于成年和青涩间的嗓音被刻意压低后，无疑有一种极致的性感。但这并不是令王杰希瞬间怔忪的本质原因——本质原因在于，问题自带的几不可查的戏谑，是那样不合时宜，却一针见血。

 

“王杰希，哦不，王老师，”高英杰勾起一点唇，“你怎么脸红了？”

TBC